酒的回忆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（胡继云）

童年的尝试

带着青草气息的微风吹得槐树沙沙响时，安河的水涨了许多，把她的支流——我家旁的小河也喂养得胖胖的。那年，我不到十岁。我和同村的伙伴小五子，钻到河堆上的槐林深处。我们幼小的屁股坐在软软的、湿湿得泥土上。我们透过槐树，紧张地看看四周，确信没人看到，小五子从怀中掏出我们的秘密——半瓶双沟酒。这酒，是趁我家大人不在时，悄悄从放酒的筐子里拿出来的。我们绝不是坏孩子，我们只是想体验一下大人的行为。我们稚嫩的童心太好奇了，就在这里，我和小五子曾偷偷吸过两包烟。那烟，是小五子卖了家中几件破烂，从村小店买来的“经济牌”香烟，八分钱一包。我们足足把两包烟抽得精光，心满意足地眯着眼，让暖暖的风撩着头发。我们还得出结论：大人们都是笨蛋，抽烟实在没意思，我们一辈子也不去抽了！至于酒，我老早曾告诉过小五子，那东西不能喝，太辣，我试着喝过一口，还被呛出了眼泪，酒是坏东西哩。可小五子死也不信。现在，我们就坐在这片槐林里的斜坡上，祭祀般地捧着那双沟酒。小五子眯上眼，将嘴小心地放在瓶口上，缓缓抬高瓶底，抿了一口，略停一下，咽下去。小五子拿开酒瓶，擦下嘴说：“好喝哩！”我不信，也学着小五子的样子，抿了一小口，奇怪，不觉得辣，反觉得有股说不清的香味，回荡在咽管口腔内。想来，这双沟酒就是不同于别的酒吧。那时，幼小的心灵，便留下了一道记忆：酒又辣又呛，可双沟酒不辣不呛，这酒能喝！我们捧着酒瓶，让翠绿的槐叶映在酒瓶上。那天，我们并没有把酒喝完，只是尝试了两、三口，又把酒偷偷放回了家中。我们不敢多喝，怕家中人发现——那时，我家条件相对好，别人家里绝没有双沟酒的。

翠绿的槐叶仍旧飘荡在小河岸上，岁月却逝去了很多。我们长大了。每每聚在一起，看着窗外轻轻摇曳的槐树，我和小五子总是举怀对饮，细细品味，感慨万千。岁月映在酒杯里，仿佛当年映在酒瓶上的槐叶。我们饮下双沟美酒，也饮下了当年的岁月。

祖父的遗嘱

那时候，农业社，穷。每逢年过节，上面会分配下一些白干酒，按人口计，每人二两。平时，根本就买不到酒。许多人家，是一整年也闻不到酒味的。我家好一些。我父亲是公社里某个单位的领导，单位靠近一个在我们全省都很著名的农场。那农场里，烟酒副食对内满足供应。我父亲在农场里熟人多，弄点双沟酒就方便的很。偏我的祖父是个特爱喝酒的人，他尤其爱喝双沟酒。

阳光很明媚地照着村头大柳树的那年春天，我父亲带回家两瓶双沟酒。那酒，是用淡青色的瓷壶包装的，壶口还系着一系鲜红的绸带。我祖父爱不释手。吃饭时，我祖父开了一壶，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。一时，满屋幽香。祖父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了，摸着下巴上的胡须，连赞：“好酒，好酒！这辈子没喝过这样的好酒啊！”又对我说“去，叫你表大爷、二表叔他们都来尝一尝！”随着我幼小的身影飞出又飞进，我家屋子里一下，涌进好多人。他们传递着瓷壶，一人抿上一小口，个个眉飞色舞。他们衣服上的补钉，也让这酒激动和上下舞动。也许，他们又有了向老婆孩子和外人吹牛的本钱：他们喝到了世间最好的酒——瓷壶装的双沟酒！那天，趁着祖父高兴，我也大人般地接过瓷壶，将鼻子对着壶嘴，美美地嗅了一通。

说来好笑，那两壶酒一直喝到秋天，还没舍得喝尽。到只剩下最后二两时，我想了一个土方法，自己加工“双沟酒”：我让祖父把老白干倒进那瓷壶里，与剩下的双沟酒混合了一下。说也怪，祖父喝了一口，高兴得嗬嗬笑起来。再让邻居来品评，都说还同先前那原装酒差不多的味！

后来，那酒终于喝完了。祖父常对着饭桌，发一会呆。我灵机一动，找出那第一个喝完的瓷壶。那壶精心地保存着，里面尚有一点点可怜的“双沟”残液。我又把老白干装进壶里，捧到祖父面前。祖父无奈地握着瓷壶，喝了一口。不由你不信，祖父的脸红了一下，立刻眉开眼笑，咂着嘴说：“味道就是好！还有‘双沟’味哩！”

我祖父对那空瓷壶常爱不释手。他几次对我和我父亲说：“我死后，让它随着我吧！”多年后，祖父临终前几日，又对我说了同样的话。后来，那瓷壶真的随祖父而去了。想来，天国里也该飘荡着双沟酒的幽香吧。

牡丹的韵味

我怀念过去的双沟美酒，更爱今日的双沟系列。我徜徉在淮河大堤，一股悠深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。双沟美酒，铸就了两淮文化的馥郁。波涛滚滚的淮水，化作奔腾的血液，流淌在古老的苏北平原上，养育了两淮儿女；双沟美酒，便成了这血液中的精髓，奏想了一支奔放的曲子。

我偏爱双沟酒的幽香，更喜爱牡丹酒的风韵。留恋于现代化的厂区，我深为“双沟”人的真诚、“双沟”人的奉献而感动，记得十三年前，我去过一次双沟，与几位同事在厂区转了转，那时对“双沟”人的敬业精神便大为敬佩。十三年后的今天，我再返“双沟”，更为“双沟”人的奉献而折服：“双沟”的利税之巨，令人咋舌。想来我这教书匠的薪水里，也有一份“双沟”人的辛劳吧？“双沟”人投巨资兴建的污水处理设备，更让古老的淮河，注入清清甘泉，也注入了一份对公众的责任感！

我品尝着双沟牡丹酒时，新春的气息正鼓动着万木，悄然萌芽。我想，过些日子，牡丹也该一展英姿了。至于牡丹酒给我的感觉，我无需再说什么。我只是觉得，饮酒，不单是饮味，更重要的，是饮感觉。